当“人”的价值，被Agent拆解并标上“2.5元学习，5分钱无限复用”价签时。人，如何去保证自己的不可被替代性？
作者|张先森
编辑|刘珊珊
“这个终端将会为Agent而生，而不再是为人而生。”
12月23日，杭州，钉钉以一场产品轰炸式的发布会，一头扎进AI硬件红海。
钉钉创始人无招（陈航）一口气发布了20余款AI新品，从软件操作系统到实体AI主机，让人眼花缭乱。其中最有噱头的，莫过于那台DingTalk Real，号称“全球首个为Agent打造的AI硬件”。
这是钉钉推出的第二款AI硬件。本次发布会前，有诸多消息传出，钉钉正在推进一项高度保密的硬件项目，对标“豆包手机”，相关研发人员签署了高额违约赔偿协议（超百万）。
结合字节跳动近期发布豆包AI手机动作，互联网和AI企业冒险踏入血流成河的硬件制造业，或许是AI时代“软硬一体”的必然。真正的疑问是，这台DingTalk Real，承载了无招和钉钉，怎样的野心？
一、 24小时待命的硅基同事
目前，钉钉没有公布DingTalk Real的硬件参数。如果光看产品形态，它没有屏幕、没有键盘，十分像NAS。
按照无招给DingTalk Real的宏大定义，它是Agent OS ——一个号称专门为 AI Agent 打造的工作操作系统在物理世界的关键延伸，像是 AI 的身体。核心卖点藏在枯燥的技术参数里：Real Entity（授权访问内网与外网的实体）、Real Data（实时获取数据，有权限控制）、Real Time（实时执行判断）。
简单来说，它是一台“Agent主机”。其前提，是需要部署在企业内网，拿到企业权限，包括读取企业内部数据、公开数据，且内置钉钉各类办公Agent。
从AI商业叙事角度，这招确实堪称创新：AI不应该是飘在云端的“幽灵”，也需要走出对话框，它得有“工位”，让它成为组织中的正式一员。
当然，这个“硅基同事”想帮助钉钉，从硬件层面抢占“AI To B”入口，离不开通用的Agent指挥官（OS）——“悟空”。“调用各种各样的程序和Agent帮我处理工作。”无招说。其野心是，钉钉要打造AI时代企业智能体总入口，可以管理ONE、AI招聘、AI差旅等，也可以管理生态伙伴的Agent。
最终，在各种Agent能力帮助下，DingTalk Real让打工人长出“脱离身体的无数双手”，不管在哪儿，都能全天候24小时待命——从某种角度看，这种拥有永不知疲倦的效率，的确是无招多少次“凌晨查岗、狠抓考勤”也比不上的。
互联网和软件大厂对于智能硬件的喜欢，可以追溯至IOT时代。而进入2025年，字节、美团、阿里的布局，更是掀起了AI硬件混战。对于钉钉来说，今年4月陈航回归后，发力点明显看出对硬件层面日益重视。
本次发布会上，除了DingTalk Real，无招带来的AI硬件还包括升级版DingTalk A1录音机和AI作业速改机。
DingTalk A1，是无招回归后带来的一款硬件产品。因其形态与功能，与两年多前就在海外开售，“全球AI录音卡片领头羊”Plaud Note高度相似，这也让DingTalk A1陷入“抄袭模仿”的争议之中。
尽管如此，因为切中了AI 录音卡这个新赛道，加上价格比Plaud便宜不少，DingTalk A1表现还算不错。根据钉钉公布的数据，DingTalk A1今年双11成为天猫、抖音双榜第一。
不过，从用户评价和对比评测来看，除了好评，也存在不少诟病为 “半成品”的差评，集中在录音转写准确率不高、模板多但比鸡肋、递增的会员收费不便宜、收音范围不足、记录无法转出等问题。
在Plaud基本拿下海外市场且进军国内，讯飞、360、出门问问都发布类似AI录音卡，光凭一个DingTalk A1，还难以支撑起钉钉的硬件野心。
重任，最终还得放在DingTalk Real这一“硅基同事”身上。不过，相比豆包手机被持续热议，DingTalk Real发布后尚未收获类似热度，讨论者寥寥。
面向TOB企业，普通用户关注度不够是原因之一。此外，企业级硬件市场是典型的红海，华为、新华三、联想等传统巨头已将渠道、信任和客户关系网编织得密不透风。DingTalk Real最终需要回答：它能否从一个新奇玩具，转变为业务不可或缺的生产力工具。
更重要的则是，面临数据安全与信任悖论。DingTalk Real需要拿到企业权限，包括读取企业内部数据、公开数据，这恰恰触碰了企业最敏感的神经，特别是金融、政务、大型国企等把数据主权视为生命的领域。
“对很多TOB企业来说，部署这个相当于所有秘密，都开放给了钉钉，和特洛伊木马差不多。”一位大型企业负责人说。
二、输不起的入口保卫战
钉钉如此偏执地走向硬件背后，是钉钉和无招输不起的入口保卫战。
今年4月，无招重回钉钉被广泛解读为阿里在AI时代的战略纠偏与重新押注。过去几年，钉钉疲态尽显，尽管坐拥7亿用户2600万企业组织，市场份额第一，却被诟病为“功能杂货铺”，“臃肿、卡顿、特别班味”。
另一面是飞书和企微的双重夹击。公开数据显示，2025年中国协同办公市场规模突破300亿元，钉钉、企业微信与飞书占据超75%份额，虽然钉钉仍居于首位，但企业微信、飞书来势汹汹，不断撬走钉钉的高端客户，就连阿里参投的小鹏汽车，也奔向了对手怀抱。
飞书CEO谢欣公开称，“飞书多维表格领先钉钉12个月”，“被钉钉撬走的客户非常少，基本上是叫不出名字的公司”。得了便宜还卖乖，杀人诛心。
中年焦虑的钉钉急需讲一个新的故事，而对陈航来说，AI的巨浪涌来，他的梦想需要巨舰承载。2024年底，吃过创业之苦的陈航在想：如果现在给我来做钉钉，它应该是什么模样？
于是双方一拍即合。今年4月，阿里收购陈航的创业公司，将他请回重掌钉钉，接替因“云钉一体”战略受挫离职的前CEO叶军。10年前，素有“疯人”之称的无招曾带领钉钉，从一个沟通工具发展成国内第一梯队的企业级协作平台。
回归后，处处展现出无招“疯人”的一面：精简团队、强抓考勤，以近乎创业状态的高压驱动产品迭代。并且迭代的思路很清晰：将AI能力实体化，将数字化的触角延伸到各个工作场景。他把这种迭代比喻为西天取经升级打怪，“越打越有意思，今天打个金角大王，明天打个银角大王，突然发现手上既有金角，又有银角……”
DingTalk Real是钉钉“既有又有”催生的产物。它继承了无招早年创业时期对硬件的执念，也承载着他对“软硬一体”才能构筑最高壁垒的信念，这种战略选择带着浓厚的创始人印记。
然而，个人意志之上，是钉钉作为一个国民应用的入口价值焦虑。今天的钉钉，仍是数亿员工进入工作世界的大门。但越来越多的人，每天点开那个蓝色的“D”只为了打卡。
所以DingTalk Real的发布，本质上是一场入口保卫战。钉钉不再满足于只做一款考勤软件，更想通过硬件设备，将自己的协同智能、流程引擎和数据能力，固化到企业办公场景中。
这一策略，与阿里集团多年来屡败屡战的硬件梦一脉相承。从YunOS到天猫精灵，阿里始终相信，只有“软硬一体”才能形成从云端到指尖的完整闭环。DingTalk Real，是这条路上试图接近企业核心场景的一次落子，试图围绕一个由Agent生态和硬件构成的智能中枢展开，发起新一轮的办公革命。
这个故事足够性感，足以让资本市场和行业侧目。但脚步也会非常笨重，硬件带来的库存、供应链和维护压力，是钉钉作为一家软件公司必须从头补课的沉重行囊。
DingTalk Real的推出，是钉钉在十字路口的一次激进押注。这份野心值得敬畏，因为它选择了最艰难的创业路。无招的回归，也赋予了钉钉“重新创业”的勇气。但在硬件市场格局固化的今天，无招需要的不仅是商业化勇气，还有更多社会层面的思考。
三、彻底站到打工人对立面？
如今，钉钉从各个层面变成了“给AI用的”钉钉。按照无招规划，钉钉为DingTalk Real描绘的，不是单一硬件未来，而是一整套“软硬通吃”生态蓝图。在Agent OS宏大叙事里，Real是运行土壤，无数个Agent是生长的应用，而钉钉则成为定义规则的话事人。
无招或许忽略的是，钉钉，还是给人用的吗？对更多打工人来说，需要这样的“硅基同事”吗？
打工人苦钉钉久矣。钉钉，说到底是为企业老板、管理者打造的，功能结构本来就是自上而下，流程、监督、考核这些功能，本身就与打工人的需求所冲突。
有分析人士就认为，从目前来看，DingTalk Real或许会让更多打工人觉得，钉钉彻底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——比如，钉钉给了AI一个24小时干活的“工位”，它们精准、高效与永不抱怨，这种“人机协同”更像是一场“驯化”，给员工带来的将是一种缺乏信任、全方位被监管的全新压力。
更重要的是，当Agent拥有了肉身，全天候工作的权利，打工人的位置，还剩下多少？
发布会上，无招演讲了这样一个真实案例。某家外贸制造企业需要长期处理格式杂乱的外贸订单，有的来自邮件，有的甚至是手写图纸。过去，公司需要雇佣7名跟单员，每人每天花费1.4小时手动录入系统。
无招展示了接入Agent后的改造结果：让AI学会识别和处理订单，学习成本仅为2.5元；一旦学会，此后每处理一单，成本仅需5分钱。
因此有人士认为，未来企业的竞争，可能真的不再是“谁的人才更贵”，而是“谁能把人的经验变成5分钱一次的API”。
但问题是，高效率或许让企业满意了，但那7个跟单员的最终命运呢？无招没有提及。
“这其实暗示了打工人的最终结局。”一位在大厂待了多年的观察人士在听完无招演讲后，一个念头挥之不去：这不仅仅是“降本增效”，而是“人”的价值，被拆解并标上“2.5元学习，5分钱无限复用”价签时，人就有了被可替代性。
因此，无招说未来的组织是“人与Agent的共生”，但真实情况可能是：Agent在进化，而人正在被优化。
就无招描绘的宏图来看，可“优化”的不止经验丰富的一线员工。根据无招的说法，Agent OS与DingTalk Real协同下，钉钉已跑通了多个高频、可复用的企业级Agent场景，覆盖AI差旅、AI 招聘、AI客服等核心业务环节。
比如AI差旅Agent可自动全网比价、订机票、订酒店、报销，招聘 Agent可代替HR 去全网搜简历、聊候选人、约面试等等。那么对购买DingTalk Real的企业来说，未来是否会缩减，甚至还需要设立行政、客服、HR岗位吗？
AI正在干掉打工人，这早已成为事实。CNBC近日引用咨询公司数据发布了一则报道，标题很直接：2025年，AI导致美国近5.5万份工作岗位被裁。
世界经济论坛《2025年未来就业报告》则显示，全球将净增加7800万个工作岗位但同时，近40%的雇主计划因AI减少员工数量。这意味着有些岗位会消失，有些岗位会新增。但问题是，消失的和新增的，不是同一批人。
有观察人士认为，企业、老板掏钱买单DingTalk Real，其实图的就是宣传里的那四个字：少人高效。“对每一个打工人、每一个产品人来说，或许都要好好思考，这到底意味着什么。”
答案，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沉重与深远。